战略重组引发股价跳水：诺基亚围绕AI超周期的世纪豪赌

老解

在全球通信产业处于深度调整期的背景下，通信设备巨头诺基亚在 11月19日召开的Capital Market Day 上推出了重组架构、调整业务组合和更新财务目标等一系列重大举措。


今年4月就职诺基亚新一任CEO的Justin Hotard为公司确立了“引领AI驱动的网络转型，抓住AI超级周期价值”的战略目标，在会上宣布了包括“加速 AI & Cloud 的增长”、“引领下一代移动连接：AI-native 网络与 6G”等在内的五大战略优先事项。


这些优先事项清晰地表明，Justin领导下的诺基亚不再仅仅将自己定位为传统的通信设备商，而是试图成为 AI 时代基础网络与云基础设施的重要提供者。然而，这场旨在描绘未来数年蓝图、振奋投资者情绪的重磅战略发布会，却非常意外地迎来了在美上市的ADR股价近 10% 的快速下跌。


资本市场的反应，除了投资者的短期情绪波动之外，也揭示出诺基亚在技术路径、组织文化和增长逻辑上所面临的深层挑战。


一、管理层“美国化”：诺基亚底色的改变


诺基亚此次战略重组中，最核心也最容易被忽视的信号，是其管理层的彻底“换血”。自来自Intel的Justin Hotard接任CEO后，诺基亚包括Chief Corporate Development Officer、Chief Technology and AI Officer、Chief Communications & Marketing Officer、Chief People Officer在内的多名关键高管岗位均被替换为拥有美国科技产业背景的精英，而原有的芬兰籍资深管理层则逐步退出了决策核心。


这远不止是人事变动，或许也标志着公司治理底色的根本性转变。传统上，诺基亚的文化具有长期主义、工程师文化和价值观驱动三大特征，注重技术路线图的稳健推进和产业生态建设，其战略节奏由技术蓝图驱动，而非资本市场叙事。而新的美国背景管理团队则带来了股东价值最大化优先、效率导向和资本市场沟通导向的全新逻辑。


新的管理团队将公司的核心目标定为：盈利能力改善、现金回报和增长叙事的重构，这是一种在无线业务持续承压、5G投资进入下行周期背景下的现实选择，但当资本回报率成为最高指挥棒，诺基亚是否还能保持对6G等前沿技术的长期耐心投入？这将是其转型路上的首重考验。


从过去以研发驱动和长期主义著称，到如今以财务表现和股东回报为中心，诺基亚的组织文化正在发生深刻变化。这种转向，为市场解读其后续所有战略动作定下了基调：一切以资本效率和短期财务回报为先。


二、股价先涨20%再跌10%：新战略中“英伟达效应”的市场期待落空


在此前10月份召开的GTC大会上，英伟达CEO黄仁勋宣布以10亿美元入股诺基亚并与诺基亚在AI-RAN和6G上开展合作后，诺基亚股价当日大涨超 20%。外界预期很简单：当 AI 成为全球最强增长引擎，英伟达站在浪潮中心，诺基亚与英伟达合作就意味着站上风口。


然而，当Justin Hotard公布为诺基亚制定的新的长期财务目标后，被英伟达叙事吊足胃口的资本市场发现故事并未按预期展开。


投资者憧憬的是英伟达的AI技术能刺激运营商开启新一轮基于AI的无线网络投资，从而直接提振诺基亚的核心无线业务；但Justin Hotard却只为新成立的移动基础设施业务（Mobile Infrastructure）设定了到2028年将毛利率从现有的48%提升到48%-50%，营业利润在现有15亿欧元基础上实现增长的财务目标。


即使是与AI领域直接相关的包括数据中心互联、光网络和IP网络在内的网络基础设施业务（Network Infrastructure），Justin Hotard也仅设定了在2025-2028年期间实现净销售额复合年增长率达到6%-8%的指引目标。


相较于AI产业圈里芯片厂商、光模块厂商、服务器厂商动辄30%-50%的营收增速，诺基亚2%的毛利率提升和8%的销售额增长目标显然难以满足资本市场被AI泡沫撑大的胃口，被英伟达光环笼罩的诺基亚于是又被打回了传统通信设备厂商的原形，在美国市场上市的ADR股价当日下跌接近10%。


但股价急跌对于诺基亚而言也并不全是坏事，与英伟达合作带来的故事溢价消退，或许能为诺基亚管理层执行新战略落地提供更为理性的资本市场环境。


三、业务剥离：传统通信设备商的“第二增长曲线”焦虑


全球通信设备商在5G投资高峰后，都面临寻找“第二增长曲线”的难题；5G To B市场一度被包括华为、爱立信和诺基亚在内的通信设备厂商视为其移动通信业务从运营商客户市场向企业客户市场拓展，寻求新增长空间的重大业务机会。


诺基亚也一度把宝押在To B领域的5G企业专网上，将能源行业、制造业、交通运输与物流业等“关键任务型企业”作为5G to B业务的开拓重点，并且会定期公布其在企业市场的重要5G商用客户案例。


然而，在此次战略重组中，Justin Hotard将包括企业园区边缘解决方案（Enterprise Campus Edge）、固定无线接入CPE和微波业务等视为虽具增长潜力但不符合公司未来战略核心的业务单元，划入新设立的Portfolio Business部门进行后续处置，并且不再强调企业市场的重要性，相当于承认了企业无线专网业务的增长不及预期。


企业客户市场碎片化的特征导致5G在To B市场的推进缓慢，而且随着AI热潮涌起，当下企业的数字化投资更优先地投向了AI算力和云服务，而非网络连接。工业5G依然缺乏规模化商用案例，诺基亚企业无线业务增长缓慢且持续亏损，证明这或许并非一个能支撑增长的大市场。


诺基亚的业务剥离动作，与华为发力智能算力、中兴押注智能服务器的选择，作为主流设备商对“第二增长曲线”的共同探索，或许也侧面证伪了“工业5G是未来”的行业幻想。


四、从“Connecting People”到“Connecting Intelligence”：诺基亚在AI时代的角色重塑


在战略发布会上，Justin Hotard重提诺基亚在手机时代“Connecting People”的口号，并将其升级为“Connecting Intelligence”，无疑是诺基亚此次最鲜明的符号化转变，也是公司对AI时代关键基础设施的重新定位。


在AI超周期中，关键基础设施已不再是无线接入网络，而是数据中心间高速互联、AI训练集群低时延通信、光传输与IP网络等底层能力。诺基亚正是看准这一趋势，将资源集中投向自身优势领域：光网络、IP网络、数据中心互联和国防安全通信，因此由光网络、IP网络和固定网络组成的网络基础设施业务（Network Infrastructure）被Justin Hotard视为诺基亚的增长引擎。


与此同时，诺基亚曾经的核心业务——无线网络——被重新定义为“守成”板块。在5G 投资周期逐步放缓 (部分运营商已经进入投资高峰后的平稳期)、6G尚未开启的空窗期，诺基亚对无线业务的期望已从增长引擎转变为“保持技术领先、静待6G春天”。


因此Justin Hotard将无线和核心网业务与专利许可业务组成了一个基于3GPP标准的移动通信技术的价值创造组合，即移动基础设施业务（Mobile Infrastructure），通过专利许可提供的强劲现金流支持移动通信技术研发，在保持核心和无线网络技术及服务领域领导地位的同时，引领行业迈向AI原生网络和6G。


这背后，是诺基亚对AI时代基础设施需求的精准把握与无奈选择：在人工智能超级周期，选择把资源向光网络与数据中心基础设施倾斜；在移动通信处于5G尾声、6G前夜的“青黄不接”时期，则选择“瘦身过冬”的策略；这无疑是符合产业现实的顺势而为，也是尊重行业周期特性的战略调整。


结语：


由Justin Hotard引领诺基亚进行的新一轮战略转型与重组，无疑是一场围绕“AI超周期”的世纪豪赌，诺基亚赌的是：管理层的美式效率能带它度过行业寒冬；AI驱动的基础设施需求将带来长期增长；在下一轮6G浪潮袭来时，它能轻装上阵，重回巅峰。


然而，赌对方向不等于赢在终点。管理层“美国化”带来的战略波动性、光/IP市场的激烈竞争、以及6G周期的不确定性，都是诺基亚转型路上的巨大风险。


诺基亚能否再次上演“巨人转身”的传奇？答案需要未来数年的财报来验证。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家拥有150年历史的公司，正以其最彻底的自我革命来迎接智能时代的严峻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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