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界随笔

剑魄琴心

去张家界的时候，不想碰见了“夕阳红”专列团，一列来自沈阳，一列来自北京，整整两火车的老年人。想想看，这该是怎样的壮观？大车小辆浩浩荡荡，老头老太成群结队，各色各样的导游旗飘扬。黄石寨、天子山等处人流汹涌，索道站前排起了长龙。我从没见过如此众多的老头老太，密密匝匝挤挤挨挨。他们头发斑白，相扶相搀，拉拉扯扯，脸上洋溢着春天的光泽。尽管人声鼎沸，但仔细观察，多半是老太在吆喝老头：“跟上，你跟上嘛。”或者回身训导：“老头子，别掉队！”
　　阳光极有耐心地照亮了幽谷，也擦亮了层层石阶，抬眼所及便是那奇峰俊石。春天的山谷透碧吐绿，竹笋昂然挺立，杜鹃花迎风怒放，还有星星点点的野花绽开。温暖湿润的气息里，人便如饱满的嫩叶舒展着，排队也就不觉烦躁。队伍缓缓移动，站得久了乏了，手杖就成为了俏货。小贩乐于投众所好，买卖便由栏杆外面导游代劳。我看见一个导游妹子，头戴花边软帽，鼻子上架副小小的墨镜，样子清丽又顽皮，操起喇叭大叫：“卖拐喽，卖拐喽。”无数根龙头拐，就在无数花白了的头顶上递来递去。
　　坐进缆车的时候，劳怨顿消，精神为之一爽，心儿也蹦到了嗓子眼儿：一半为山的险峻而惊恐，一半为山的秀丽而叫绝。索道凌空飞架，缆车在铜色石峰间滑翔，窗外闪过的是石峰，仓内回响的是惊叹。即便使用鬼斧神工这样的词汇，也会感到苍白无力。在大自然美妙绝伦的造化面前，语言显得是那样的软弱。石峰傲然，千姿百态，其状纹理纵横令人遐思，其姿雄奇秀险叫人汗颜，其貌巧夺天工不可胜状。如石笋如石林如石帆如石墙，层层堆砌，玉柱擎天，累累危岩，绝壁欲倾。恍如童话般神奇，又似谁在呢喃私语。若人若兽若器若物，像戟像剑甚至像针，锐利无比，锋芒毕现。孤峰簇簇，松枝斜斜，仿佛触手可及，我甚至担心，轻轻点上一手指或者吹口气，就能碰到它们。一直以为，中国山水画中突兀耸立的山峰太过夸张，如今面对着千峰百壁，实在为自己的浅薄而惭愧。
　　据说张家界的发现，得益于一位写生的画家，他惊叹不已：这是世界上一流的风景啊！闻声而来的人们，都好比见了天上掉下的林妹妹，一个个看得如醉如痴。这哪里是看山？简直就是升上了人间仙境。奇山伴奇水，那峰峦劲松，那洞壑幽谷，那奇花异草，妙在自然，趣在自然，相得益彰，相映生姿。忽然想到“一生好入名山游的”的诗仙李白来，虽然他行吟遍天下，却不知晓湘西的神山圣水，不然定会留下浪漫诗篇，或许还会隐入此山，求仙采药。土家寨子的包谷酒，没准会叫他沉醉不醒呢。
　　张家界的山水无处不美，是巨大的天然壁画，素有百里画廊十里画廊之说，即便说十步一景百步为诗也不为过。我觉得最美的地方，不在于登临俯瞰，而是漫步幽谷仰观，有水的地方才能美到极致。全长近六公里的金鞭溪就美得恍如仙境。一条溪水在峰峦叠嶂里回旋，潺潺水声在幽谷深涧中跌宕，峰回路转之际，汇奇山秀水为一体。真是美不胜收，叫人叹为观止。难怪有人说这里是：“一溪绚烂的油彩画，一溪纯洁的抒情诗，一溪优美的旋律，一溪神奇的故事。”
　　别看山口处游人熙熙攘攘，入得幽谷里来，就显得人迹寥寥。要不是挑夫扛着滑竿汗淋淋地跑过，简直会忘掉世上的尘烟。这里是出奇的寂静，没有雾没有风，没有虫鸣也没有蛙噪，只有溪水声回荡，流向悠远，偶尔传来的鸟的啼鸣，更增添了幽谷的沉寂。奇峰怪石都在沉睡，而阳光仿佛是魔术师，不时变幻着真山真水的玄妙，时而巨石压顶，遮天蔽日，暗影深邃；时而横叠斜铺，凝黄染赤，五彩斑斓；直射溪谷时，碧透万木，让无数的叶片熠熠生辉，让溪流激荡耀眼的雪白。峡谷里的树木笔直如桅杆，高举起树冠，齐刷刷地指向天空。树干光洁，决不横生一枝一蔓，如壮硕的旗帜如挺拔的巨矛，组合成一片片的伟岸，高扬了旺盛的生命赞歌。
　　溪水是那样的诱人，濯足于此，荣辱皆忘。马兰在路边盛开，特别惹人怜爱。花开三瓣，花芯鹅黄，花瓣有蓝有白，娇小素雅，文静别致，俨然天空飘落的雪，又好像天幕上点点的星。终于忍不住去摘了一枝，夹在耳朵上，想来点花枝招展效果，感受那一抹山野的沁凉。同伴见了都乐，说当你小子当花贼还是蛮浪漫的，可惜破坏了环境。正嬉闹间，对面转过来一对老者，老头依杖立住，目光如电，直勾勾盯住我。我抱歉地笑了笑，既是辩白也是自嘲：“路边的野花我要采！”